奧運拳擊的性別爭拗泥漿摔角

在不同女子級別穩奪奧運拳擊銅牌的阿爾及利亞 Imane Khelif（右照片）和台灣林郁婷（左照片）面對性別爭議，被指「男人打女人」（英國作家羅琳說法），爭議燃燒差不多一個星期仍平息，因為關乎多個很複雜的議題，一時間很難釐清當中事實，而且事關國際奧委會（IOC）和國際拳擊協會（IBA）權力鬥爭，2名運動員成為權鬥和部份右翼「文化戰爭」的犧牲品。

1) 事件完全不涉跨性別人士/變性人
一開始時（甚至現在），很多人認為這是跨性別人士/變性人能否參加女子拳擊的問題，但即使根據IBA的說法，這個看法完全錯誤。

假設2名運動員及相關國家的政府沒有刻意造假（至今也看不到有證據他們有意造假），Khelif和林郁婷出生時是女性，成長期間是女性，已多次參加過國際女子拳擊比賽，並非一個男生覺得自己是女人然後變性，二人完全不是變性人。

事實上，阿爾及利亞是伊斯蘭國家，禁止變性，Khelif如果是變性人，她現在應該在獄中，不是在巴黎作賽。

Khelif和林郁婷其實並非那麼厲害，不是橫掃全部她們參加過的比賽，亦即是說有其他女人打敗過她們，例如Khelif在國際賽輸過給9個女人——如果女拳手給Khelif打一拳就真的快要死的話，那9個女人是怪獸嗎？

2) 男女之別——沒想像那麼簡單
其中一個令爭議遲遲不能平息的原因在於，男女之別沒大家想像般那麼簡單。

生理上分辨男女最簡單的方法是「有J還是冇J」（有沒有陰莖），另外是染色體，男的染色體是XY，女的是XX。

不過，確實有染色體XY的人（男）冇J，或者XX的人有J，而且數量比大家想像中多，丹麥2016年一個研究稱，全球大概0.67%「XY人」擁有女性的生殖器。

大家近日應該聽到一個名詞「DSD」——性發育不同（difference of sex development）。你可以說DSD是病，但我會說「嚴重的DSD」才是病。最極端的DSD是一出生就同時擁有男和女的性器官，這個的話，醫生和父母都可看得出。

更多DSD要到青春期才發現到，兒時被當作女兒養大的人出現一些男性特徵（或相反），但不是誇張到在陰道的部位突然長出陰莖。這些人中，有些不能生育，這些DSD可以當作疾病，需要求診，但也有不少DSD「XY人女性」可以如常生育，自己和嬰孩的健康完全不受影響，這種DSD其實跟「正常人」沒有分別。

西方「反性別研究」的右派指摘性別研究把性別複雜化，模糊兩性的分別，淡化生理而過度強調文化結構，但在今次爭議中，部份右派卻過度簡化性別問題，漠視了生理上男與女的分別都可以很複雜。

說下去之前，需要強調：沒有人很確定地說過 Khelif 和林郁婷是DSD。稍後再解釋。

3) 體育界多套「女人」定義
基於生理上，男女之別也不是那麼簡單，於是國際體育界對性別有不同定義。

IOC的定義主要是根據運動員的護照，國內身份證明文件寫男就是男、女就是女，除非合理懷疑相關政府發出這類文件時有舞弊，或者那個人是變性人，在官方文件更改過性別。

IBA的定義完全以染色體來分別，講明參賽者需要接受隨機或針對性的性別測試，如果發現有女子比賽參賽者的染色體是XY，會被取消資格。

國際田徑比賽有另一套標準，如果法律文件上自稱女性或跨性別人士的參賽者符合以下4個其中一個條件，會被限制參加女子比賽：
* 染色體是XY
* 有睾丸而不是有卵巢
* 血睾丸素達5 nmol/L或以上
* 雄激素敏感

這些女性/跨性別人士並非被當作男人，而是限制參賽項目，不能參加400米至1英里的賽跑，包括涉及這個距離的鐵人賽。

4) IOC 與 IBA 爭拗
IOC一般會跟相關體育項目的國際組織合作，各體育需要符合IOC的標準，但實際上是體育組織自己運作，例如排球是FIVB，足球是FIFA，田徑是「世界田徑」（World Athletics，前稱IAAF），所以奧運田徑比賽的性別規則是跟隨上述提及4個條件，不是依運動員護照的寫法。

Khelif和林郁婷的爭議正是出在東京和巴黎這兩屆奧運的拳擊並非由IBA承辦，而是IOC自己處理。

IOC稱，在2016里約熱內盧奧運，有拳擊比賽出現做馬，裁判不公，而且IOC一直指斥IBA貪腐嚴重，財政和人事混亂，於是2019年決定接過東京奧運的拳擊主辦。很易想像，作為並非專門處理拳擊的組織，IOC一定以最簡單的方法來決定運動員性別——運動員所屬國家發出的文件。

IOC與IBA的關係愈來愈差，完全沒有改善跡象，在IBA 2022年不舉行選舉下讓會長 Umar Kremlev 連任後，IOC似乎想跟IBA割蓆，在巴黎奧運開幕前不久的大會中，仍未能決定2028洛杉磯奧運是否保留拳擊，延至明年上半年才決定。IOC似乎在等去年4月成立的新拳擊組織World Boxing成熟，想把奧運拳擊交給 World Boxing。

這解釋了為何爭議一直不能平息。Khelif和林郁婷被認為是「男人」的主要原因是IBA去年的裁決，但IOC跟IBA已經鬧翻，不會採納IBA的決定，而IBA不斷就爭議發聲明，跟IOC唱反調，甚至向八強賽中敗給 Khelif 的對手發獎金，以示對手才是勝出者，明顯旨在削弱奧運拳擊賽的公信力，不介意世界覺得 Khelif 和林郁婷是男人或變性人。

5) 雙方都未能KO對手的爭拗
就算性別比想像中複雜，大家仍可以說：真相即是什麼？拿出證據便可以知道誰是誰非！

問題在於：IBA和IOC都不能拿出一舉KO對方的證據和說辭。

IOC似乎沒想過Khelif和林郁婷參賽會變成這麼大的爭議，沒有為這次爭議中IOC採取什麼立場準備好一套說辭，包括可以公開什麼事實，於是IOC在每天記者會中的回應十分混亂，連會長Bach的發言也說錯了事件跟DSD無關，IOC需要事發澄清，Bach是想說事件跟跨性別人議題無關。

其中一個很重要的錯誤是，IOC曾稱IBA是基於睾丸素測試來把Khelif和林郁婷取消資格，但IBA嚴正否認，IOC之後的回應也不再提及這一點，這削弱了IOC的公信力。

到星期日，有網上傳媒披露，IBA去年6月已去信IOC，提及他們對Khelif的測試顯示她有XY染色體，提醒IOC注意。

即使包括這篇報導，暫時都未有人稱有測試顯示林郁婷有XY染色體。另外，IOC也回應，重申基於IOC認為IBA的管治有問題，所以不認為這封信件及提及的測試有可信性。

IBA的說法都很奇怪。IBA的聲明稱，他們在去年3月24日取消林育婷和Khelif的資格，這個決定建基於2022年伊斯坦堡舉行的世界女子拳擊錦標賽和翌年新德里舉行的同一比賽期間進行的測試，並表示林郁婷從來沒有就這個決定上訴，而Khelif也最終撤回上訴。

新德里的錦標賽是在3月15-26日舉行，亦即林郁婷和Khelif是有參加這個比賽，但如果2022年的性別測試已顯示二人是XY染色體，為何IBA不一開始就禁止他們參加2023年的錦標賽？

林郁婷較Khelif年紀大，參賽年資較長，至少2017年拿過亞洲錦標賽冠軍，很難想像她在2022年前沒有接受過IBA的性別測試。

另外，IBA一直沒有說那個性別測試是什麼，只否認了是睾丸素測試，說這是個獲認受的（recognized）測試，但所有細節需要保密。上面已提及，IBA管治有點混亂，而且會長 Kremlev 碰巧是跟俄羅斯總統普京政權關係密切的人，所以有揣測稱，Khelif 被取消資格是因為她擊敗了俄羅斯選手。

在沒有更確鑿的證據下，大家不能百分百說IOC抑或IBA正確。

基於IBA被視為「俄羅斯組織」，而另起爐灶的World Boxing有美國拳擊總會撐腰，國際拳擊界已變成另一個西方跟俄羅斯角力的場所，Khelif 和林郁婷變成廣泛國際角力的棋子——真的不要說「政治歸政治，體育歸體育」。

6) 田徑的DSD規則爭議
在未有 Khelif 和林郁婷事件前，體育界早已出現性別爭議，主角是南非的兩屆800米女子賽跑金牌得主 Caster Semenya（中照片）。

Semenya有公開自己的身體狀況，應該可說她是「雙性人」（雖然她很抗拒這個說法，堅持自己是女人），她稱自己沒有月經，有睾丸，但沒有外露。由於有睾丸，所以她的睾丸素是去到男性水平。

不少女賽跑選手批評，應否讓Semenya跟女性一同比賽？上述田徑針對女性的準則基本上是為她度身訂造，體育、科學和法律界一直就這類個案爭拗。

Semenya就這個問題一直上訴，原本國際體育界最高裁判組織「體育裁判法院」（CAS）同意世界田徑的準則，但瑞士法院之後裁定CAS的決定侵犯人權，整個法律程序仍未結束。

由於IOC以至FIFA等差不多全部國際體育組織的總部都設在瑞士，所以體育界性別定義需要符合瑞士法律。Semenya案的裁決會影響各項運動如何界別，屆時IOC需要再按此調整一次性別的定義——當然，恐怕很多目前討論這個議題的人其實對運動員性別界定的問題沒有興趣。

=====
如果想支持網主更新本blog、Twitter、Facebook等平台，並閱讀深度分析文章，歡迎訂閱我的Patreon，月費只是7.21美元：
patreon.com/dungta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