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帶路」推手

習近平今天（２１日）開始訪問意大利，是１０年來第一個訪意的中國國家主席，他應該會和意大利簽署一帶一路備忘錄，令意大利成為首個Ｇ７國家為一帶一路大計背書。令意大利突然簽一帶一路備忘錄的，是意大利經濟部副部長邁克．杰拉奇（Michele Geraci）。

下面對杰拉奇的介紹，應該主要寫給香港和臺灣人，因為他在大陸是十分著名的。杰拉奇今年５３歲，在意大利的巴勒莫大學（Università degli Studi di Palermo）電子工程學士畢業，但很快就轉而研究經濟和金融，在美國麻省理工（ＭＩＴ）ＭＢＡ畢業，曾替幾間大銀行工作，駐倫敦或紐約，２００８至２０１８年臨加入現屆意大利政府前，曾以經濟學者的身份在中國工作１０年，同時替寧波諾丁漢大學、全球政策研究所中國項目、上海紐約大學和浙江大學擔任經濟學教授及／或研究員，期間是China Daily和財新網的定期專欄作者，也經常在央視發表評論（如文首截圖），他已能說得一口流利普通話。邁克．杰拉奇是很多內地傳媒對他的譯名。

所以，杰拉奇十分熟悉中國，是意大利少數的「中國通」，甚至可以說是親華派。早在去年春季大選時，他已呼籲極右的聯盟黨（La Lega）和中間偏左翼的五星運動（Ｍ５Ｓ）合組聯盟政府，認為聯盟黨的單一入息稅稅階政綱（即減稅）和五星運動的基本收入計劃（簡單來說可以稱為增加福利）是可以同時執行的，亦即既減稅但又同時增加福利開支，而要達成這個目標，引入中國資金及加強向中國出口意大利貨，是重要手段。

去年６月，杰拉奇在五星運動創立人Beppe Grillo的網誌上發表文章，認為中國在差不多所有方面都可以協助意大利，以此推銷意大利要全方位加強對華關係，當中包括（註：我不懂意大利文，下面是根據網上翻譯而成，可能會有小錯誤）：

１、歐洲央行即將停止ＱＥ，不會再買意大利國債，而可以接手買意債、壓低意大利舉債成本的，就是中國（註：這篇文章去年６月發表，現在是歐洲央行有機會又要實行ＱＥ）；
２、意大利可以在移民問題方面向中國學習，因為中國處理極大量的鄉村與城市之間的人口流動；
３、如果聯盟黨的單一入息稅稅階政策要有效推動經濟，便要從中國引入投資資金；
４、中國製造２０２５將令中國成為高科技製造業大國，意大利甚至大部份歐洲國家都難以跟中國競爭，因此意大利應該實施五星運動的基本收入政綱，釋放人力，讓年輕人可向意大利擅長的創意、文化等產業發展，推動經濟；
５、意大利可以在公共安全方面向中國學習，因為中國社會很安全，必要時意中兩國可在這方面交換情報；
６、推動意大利出口，就要開發中國市場，意大利貨對華出口目前落後不少歐洲強國；
７、發展綠色經濟，例如電動車、可再生能源，要向中國學習；
８、發展基建，例如高鐵，要向中國學習，因為中國在這方面擁有最多的知識；
９、推動非洲經濟，才能遏止非洲偷渡者湧入歐洲，而目前正協助非洲發展經濟和脫貧的，正是中國；
１０、意大利在處理人口老化的挑戰，例如退休金問題，可向中國學習，因為中國也有相關經驗；
１１、如果意大利想加強跟俄羅斯的合作，便得尋找中國協助，因為中俄關係十分密切。

看完以上１１點，就會對杰拉奇積極主張意大利加強對華政策，甚至公開支持一帶一路，不會感到驚奇。令人驚訝的反而是，意大利由一年前無人會想過如此親華，到一年後已公開支持一帶一路，似乎完全是杰拉奇一個人所推動。

杰拉奇是無黨派人士，但被視為五星運動的人馬，他在經濟部的上司是五星運動黨魁迪馬約（Luigi Di Maio），新政府在經濟部設了一個中國工作小組，推動意中關係，而主催成立此小組，以至製訂意大利政府目前所實行的對華政策，大家覺得應該是杰拉奇，因為目前整個政府的主要閣員，或是相關政府部門的公務員，都沒有一個人之前持這個立場，亦不見得熟悉中國（又或是認識中國，但又不是這麼親華）。

這就是問題所在。一個不算弱小的國家，對一個世界強國的政策，潛在對該國的整體外交戰略有重大影響，而且在這麼短時間內就出現這麼大的變化，竟然只是由一個副部長，還要是來自經濟部的來主理，匪夷所思。

路透社一篇文章Italy's drive to join China's Belt and Road hits potholes，標題便形容意大利此舉撞正坑洞，內裏一名專家形容，以為簽個一帶一路備忘錄就可換來經濟實質利益，十分天真。更大問題是，此時撞正美歐都在經貿，甚至外交、科技和軍事上，對華採取強硬立場，意大利現在高調支持一帶一路，得罪了美歐。意大利的傳統外交政策是高度依賴美國、歐盟（及歐洲主要國家）以及俄羅斯，意大利轉向中國時，有沒有考慮過跟美歐的關係呢？有沒有想過一旦美歐報復，意大利有什麼後著呢？意大利政府似乎對這些完全沒有考慮過。

由杰拉奇一人就可推動意大利簽署一帶一路備忘錄，另一個問題是：究竟這個政策會有多持久呢？意大利政府輪替頻密，現政府隨時幾個月後倒台，新政府隨時推翻那份備忘錄，更甚者是，如果杰拉奇失勢甚至下台，現政府也已有機會撤回對一帶一路的支持。尤其是，意大利整體社會或是精英階層，都不見得到對中國有好感，儘管未至於反感、厭惡，意大利人不介意跟中國做生意，不介意漠視中國的人權等問題，但去到簽署一帶一路的地步，似乎未是意大利人可以接受的程度，中國政府要有心理準備，習近平現在簽了備忘錄，這個外交成果可能很快便化為烏有——當然，如果中國政府只是純粹為了短期內「政治得分」，向美國和歐盟顯示可以撬他們牆腳，並短期內盡快取得重要經濟合約的話，意大利政府很快便翻臉，中國可能不會介意。

大部份「五星系」要員，包括總理孔特（Giuseppe Conte），以及副總理兼經濟部長兼勞工部長迪馬約，都支持簽署一帶一路備忘錄，但他們二人無論對中國或是整體外交其實都不熟悉，而且五星運動仍屬新興政治組織，成立時主要針對政治腐敗和財富不均，但就很少討論包括對華在內的外交政策，究竟親華政策如何配合到五星運動的整體政治路線呢？其實是看不到的，倒是Grillo幾年前有罵過中國，唯一勉強可以說得通的，是找來中國支持，可以鞏固意大利疑歐盟的籌碼。這進一步增加了意大利政府推翻一帶一路備忘的風險。

當然，更大的風險來自五星運動與聯盟黨之間的分歧。聯盟黨黨魁、副總理兼內政部長薩維尼（Matteo Salvini）對一帶一路持高度懷疑的態度，表明如果是有助意大利出口和企業走出去的話，他絕對支持，但如果是外資「殖民」意企的話，他就反對，包括反對「戰略產業」落入中資手上，當中涉及華為爭議的５Ｇ等通訊設備已被薩維尼從一帶一路備忘中剔除。

相對於五星運動，聯盟黨及薩維尼的立場反而與該黨的整體主張較一致，薩維尼基本上力推２條路線：１、堅持「意大利優先」，對移民固然「意大利優先」，在國內重要產業方面都是「意大利優先」；２、緊跟美國總統川普（Donald Trump），因為薩維尼與川普的政治理念頗相近，所以他會強調意美關係，如果是踩了美國／川普的紅線，他就會反對。

這種兩黨矛盾造成意大利政府決策障礙，已經是常態，差不多所有政策都出現這個問題，例如就應否興建連接法國的高鐵，聯盟黨支持，但五星運動反對。這種矛盾因為２個原因而顯得更突兀。１、五星運動得票遠高於聯盟黨，因此在內閣的成員和控制到的部門，以五星運動為多，但兩黨的民望在新政府成立不久後便逆轉，如果現在大選，聯盟黨應該可以壓倒五星運動，於是出現五星運動控制較多政府機器——包括總理府本身，而令政策傾向五星運動，但聯盟黨恃著民望高而不會吞聲忍氣，甚至是為了推高自己民望而經常跟五星運動打對台。

另一個突兀地方是，兩個執政黨的領袖為了可以掌控一個部門，有「自己的玩具」去推動己黨最重要的政綱，因此都選擇只做副總理，反而總理孔特形同傀儡。這個問題在外交尤其明顯，意大利與法國之前幾個月經常出現罵戰，就是因為兩名副總理為拉抬己黨的人氣，不斷強烈批評親歐盟的法國總統馬克龍（Emmanuel Macron），但他們不是主管外交，不用理會對國家的外交後果，而要善後的外長本身屬技術官僚，在國內政壇沒有什麼能量，有人便譏笑為「意大利外交政策已由勞工部、內政部處理」，有外交政策製訂機器做後盾的外長反而無能為力。這個問題基本上在今次一帶一路爭議上，同樣出現。

本文部份資料來源／延伸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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