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兩種文字 不是兩種方言
挪威語有兩種官方承認的書寫方法,一種為「新挪威語」(Nynorsk),另一為較常用的「書籍語」(Bokmål,Book Language,音譯為「巴克摩文」)。看了網上的介紹,在網上教挪威語的人都會說:沒有人「說」(speak)Nynorsk,甚至沒有挪威人「說」Bokmål,因為這兩者都是書寫方法。
如果硬要問挪威人說「哪種」挪威語,他們只能答你自己說什麼口音,不會表示自己「說」Nynorsk 或 Bokmål。
目前,大概只有10%-15%挪威人書寫Nynorsk(即50萬-80萬左右),在絕大部份場合都用上Bokmål,所以外國人學習挪威語時很大機會是學習 Bokmål ,應該也會根據 Bokmål 的拼寫來讀出挪威語。不過,實際上,沒有一個挪威人的口音完全跟 Bokmål 一樣,同理,Nynorsk 並不完全對應任何單一口音。
英國英語有RP(公認口音),以倫敦一帶的發音為標準,歐洲很多其他語言都有類似情況,但挪威語沒有標準口音。官方的語言機構只處理拼寫方法,但不會指定哪一個口音是正統,而民間也沒有哪個口音是標準的想法,各地中小學教什麼口音,由地方政府決定,通常用回當地口音,在大學、商業、政治、新聞報導等正式場合,都不會以「首都口音」為標準。
奧斯陸口音跟 Bokmål 是有點不同的——兩者極為接近,但還是存在差別。Bokmål 對應的理論上是「標準東部口音」(standard østnorsk),是指奧斯陸一帶的口音,但這只是假設性口音,跟真正的奧斯陸口音有分別,奧斯陸及鄰近其他東部城鎮沒有一處的居民會完全說出標準東部口音。
2個名詞gender VS 3個名詞gender
文首圖片顯示部份 Bokmål 和 Nynorsk 的分別。「挪威」在挪威語可分別併寫為 Norge (Bokmål)或 Noreg (Nynorsk),邊境路牌同時寫上這兩種拼法。
用挪威語寫出「我買那本書」(I buy the book),「我」在兩種書寫語言是不同的,而the book的併寫也不同,顯示兩種書寫方法的文法也有點不同。
在英語,定冠詞(the)放在名詞的前面,但在挪威語、瑞典語等北歐語言,是透過改變詞尾來顯示「the」的意思。
在挪威語,「書」(book)是bok,Bokmål會在後面加上「-en」來顯示「the」,Nynorsk則用「-a」。
兩者不同,因為兩種書寫方法的名詞性別(gender)分類不同,Nynorsk保留挪威語名詞有3種性別的規則——陽性、陰性、中性,而bok在挪威語是陰性,the的詞尾是「-a」。Bokmål受丹麥語影響,陽性和陰性合併了,全部跟陽性的轉法,因此the book要變成「boken」。
「丹麥化挪威語」
要解釋為何挪威語「一語兩文」,要說說挪威歷史。
最簡單來說:挪威在中古時期是獨立王國,其語言有自己的文字,但在大概14世紀末至19世紀初被丹麥統治約400年。
挪威臨開始受丹麥政治影響前,出現黑死病,大量人口死亡,令使用舊挪威文書寫的人口大減,而且同一時間政治中心轉移至哥本哈根,丹麥語在挪威的應用增加,舊挪威語的文字逐漸死亡,只餘下各地口語,受教育的階層轉而使用丹麥文。
除了政治,宗教也在挪威語言變遷發揮重要作用。當時宗教改革,新教路德會傳入北歐,並興起放棄拉丁文,改用本地語言書寫《聖經》,但挪威是用丹麥文的《聖經》,沒有挪威文版本。
要注意:挪威(中上階層)人士使用丹麥文,不代表他們也說丹麥語。
挪威語、丹麥語以至瑞典語等源自同一語種,在四、五百年前,這些語言的文法和詞彙仍十分相近,所以當時的挪威人可以看着丹麥文,但用挪威口音去讀出。
一方面,使用丹麥文,固然令挪威語受影響,說挪威語時也滲入大量丹麥語的生字,這段時期的挪威語逐步變成「丹麥化的挪威語」(Dano-Norwegian);另一方面,挪威人不會完全用丹麥人的口音來讀出同一篇丹麥文,受挪威語的發音習慣影響。例如,母音後面的P、T、K,而之後沒有直接接下另一個元音,挪威人會照讀P、T、K,但丹麥人當時已把它們轉成「軟音」B、D、G,丹麥文的併寫也變成B、D、G,挪威人卻會照讀P、T、K。
復興挪威文 2條道路出現
去到1814年,由於丹麥在拿破崙戰爭中支持戰敗的拿破崙,被迫把挪威割讓給瑞典,結束挪威的「丹麥時期」。挪威到20世紀初才獨立,但在19世紀的瑞典時期,挪威高度自治,瑞典很少插手挪威內政,包括當地的語言,未有強行要改用瑞典文。
19世紀的歐洲正值民族主義興盛的時期,盛行「一個國家,一個語言」的理念,於是挪威也興起有挪威文的念頭。
要如何創造挪威文?當時出現2種方法。
一個方法由自學成才的語言學家 Ivar Aasen 提出,他主張跟丹麥語切割。他利用獎學金和其他資助,走遍全國各地,主要是鄉村地區,跟當地人說話,整理出各地挪威語方言,找出當中的最大公因數,按此決定出挪威文,Aasen稱之為「國家語言」(Landsmål)——亦即是Nynorsk。
另一派由以奧斯陸的教師 Knud Knudsen 為首,他主張維持原有的「丹麥化的挪威語」,但他身為教師、在校內教導語文的經驗讓他同意,繼續照用丹麥文有問題,跟挪威語口語有很大差別,於是建議根據丹麥文改革,換成挪威語口音,例如上述的B、D、G改為以P、T、K併寫,在挪威語不使用的丹麥語生字剔走,換上丹麥語沒有出現的挪威語生字。Knudsen建議跟Aasen另一最大分別在於,Knudsen建議逐步修改,無意一次過全部更改併寫方法。這種書寫方法稱為「王國語言」(Riksmål)——亦即是Bokmål。
在實際環境,Bokmål較接近東部的政治經濟中心奧斯陸一帶的口音,Nynorsk則較接近西部、以及鄉村地區的口音;在意識形態上,Bokmål當年代表中產和精英階層,認為丹麥文才是有文化的文字,Nynorsk則帶有本土鄉土情懷。
Aasen為了推廣Nynorsk,先是1848年推出Nynorsk的文法書,兩年後推出Nynorsk的詞彙書。支持Nynorsk的人士先以Nynorsk寫歌詞、故事、戲劇、報刊,19世紀末譯成Nynorsk版的《聖經》,爭取在教會使用,然後逐步擴至學校、科研、政府。簡單來說就是涉及3個工作:訂出書寫的大致規則,包括文法和生字;透過文學創作,建立風俗和社群回憶;增加在實際環境的應用,讓這種語文做到傳播知識和資訊的功能。
由語言爭拗到語言和平
挪威議會在1885年立法,正式確定 Bokmål 和 Nynorsk 都是官方承認的挪威語文字。
雖然沒有明言,但此後歷屆政府是有意識地想把這兩種文字逐步融合成「共同挪威語」(Samnorsk),方法是不斷對 Bokmål 和 Nynorsk 推出「拼寫改革」。文字改革通常涉及兩個原則,一個是各自把 Bokmål 和 Nynorsk 變成更像另一個書寫方法的規則,另一個是「兩層制」,每次改革時,部份修改是強制,另一部份修改則自行決定,用回舊的方法也不算錯,然後在下一輪改革把可自由決定的寫法變成強制,另外又推出另一些可自由決定的寫法。
Samnorsk 最終難產,於是每一次改革的版本到現在都會有人使用。看過一段介紹這兩種挪威文字的影片,片中以一句有3個字的句字為例,由於這3個字各自有幾個不同串法,所以理論上這句句子可以有24種寫法。
挪威是在80年代初變相放棄推動Samnorsk,一方面因為意識形態改變,不再認為必須「一個語言,一種文字」,同時挪威在50至60年代出現激烈的「語言爭拗」(målstriden),兩種文字都有強硬派,反對再對文字作出改革,有人公開燒使用新併寫的教科書,這些語言強硬派又鼓勵家長反抗,繼續教導孩子使用舊寫法,出現挪威現代史上最嚴重的公民抗命。
政府1964年提出「語言和平」(språkfred),邀請專家研究如何平息「語言爭拗」。專家提交多項建議,而政府和國會最終的結論是息事寧人,1981年確認不再介入語言問題,任由 Bokmål 和 Nynorsk 自行發展,並保障兩種文字的權利,例如要求傳媒和文化機構至少有25%使用其中一種文字,政府、公用機構和企業有義務以其中一種文字回覆查詢,中學公開試和大學的考生有權要求使用哪一種文字應試,中小學有責任教導學生同時認識2種文字(雖然很多學生考試合格就算,沒有人會認真學習另一種併寫)。
現時挪威仍官方機構決定拼寫方法,但主要是小修小補,以及把之前的文字改革取消,沒有意圖把兩者融合為一。
在19世紀中,Bokmål 和 Nynorsk 初出現時,前者傾向保留挪威語中的丹麥語生字,後者希望盡量剔除。來到21世紀,很多語言都大量滲入外來語(主要是英語),挪威語也不例外,所以是否盡量保留原本挪威語用字表達方法已沒有很大意義,Bokmål 和 Nynorsk 之間的分別大為縮小。
而且,挪威人慣了聽不同口音,各種方言之間是一個光譜,並非壁壘分明成2、3種方言,當中沒有灰色地帶,所以挪威人要在 Bokmål 和 Nynorsk 之間轉換,不是那麼困難,一個自小學習、使用 Bokmål 的人閱讀 Nynorsk ,難度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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