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向伊斯蘭主義宣戰

法國上週五（16日）發生駭人聽聞的老師斬首案後，內政部長達馬寧（Gerald Darmanin）等官員昨天（19日）公佈一連串計劃會採取的行動，基本上示意馬克龍（Emmanuel Macron）政府就激進伊斯蘭主義的政策作出根本上的改變，由以往只針對「激進」、武裝伊斯蘭主義，擴大至全部「不激進」的伊斯蘭主義都會打擊。法國正式直面一個困擾已久的問題：伊斯蘭與法國的世俗主義立國精神如何並存？

達馬寧、政府以至執法人員昨天採取的行動包括：

1、勒令關閉巴黎東北近郊Pantin的清真寺，理由是該清真寺10月9日在其fb專頁發放一段聲討遇害老師Samuel Paty的影片

2、打算取締約50個伊斯蘭NGO

3、案發後對約80則網上留言進行調查，包括看是否煽動仇恨，以及在案發後稱Paty是抵死的言論

4、政府今天約見fb、Twitter和Google在法國的負責人，討論打擊網上仇恨言論

5、至今已先後拘留15人，包括一個伊斯蘭NGO的會長，他案發前曾在Twitter發帖，支持一名批評Paty的家長

6、另有4名Paty任教學校的學生被拘留，他們被指收了兇手的錢，向兇手指認誰是Paty

7、總統府宣佈，明天（21日）下午在索邦舉行悼念Paty的儀式，選址這間大學是因為這裏是法國啟蒙年代精神及文化、文學和教育成就的象徵

這次案件，由看似茶杯裏的風波演變成一名老師被斬首的慘劇，時序大概如下：

1、Paty在10月5日教導言論自由、世俗化議題時，展示穆罕默德肖像，展示前稱穆斯林學生可以離開課室

2、其中一名學生的母親在10月6日向學校投訴，批評其女兒因為信仰而被迫站在走廊；校方跟Paty談及此事，着他跟家長協商解決事情，有需要時作出道歉

3、校長在10月7日開始收到一些不明來歷的電郵，批評校方，例如稱這樣做會分化社會

4、該女學生的父親之後在一名伊斯蘭教士陪同下，往校方再作投訴，並威脅要向傳媒作出投訴（二人現時都被拘留）

5、之後開始有網上帖文及影片，抨擊這一堂課，現身影片的包括那名父親和該教士，後者稱Paty是流氓

6、至少10月9日開始，18歲俄羅斯車臣裔兇徒Abdoullakh Anzarov在網上發表言論，不滿Paty，而他是公開身份、名字下作出這些評論

7、當地的官員有在監察事件，並在10月12日撰寫事件經過，這份文件原本是當作情報，交給中央的情報機關存檔，待他們決定是否需要跟進；但文件最終遲了上報，而地方官員當時的評估是，不滿的家長沒有在學校示威，風波應已平息，毋須再跟進

8、Anzarov在10月16日下午接近5時，於Paty任教學校附近，把他殺害

看回措施/行動那部份，1和2是涉及打擊一些之前沒有高調針對的組織，這些組織一定沒有武裝成份，而就算他們一些言行具爭議，但也不算發表過十分露骨的仇恨言論。這次連這類組織也打擊，達馬寧形容這些組織是「共和國敵人」，反映馬克龍政府把對付伊斯蘭主義的行動大幅升級。

一個比喻：在英國北愛爾蘭恐怖主義盛行的年代，武裝組織愛爾蘭共和軍（IRA）是非法組織，但廣被視為IRA政治分支的新芬黨則合法。法國現在連新芬黨也要取締。

在此先說明本文有關「伊斯蘭主義」的定義——認為伊斯蘭教不只是信仰及個人生活、同時也是社會、政治一部份的主張。「伊斯蘭主義」可以有很多不同的定義。

達馬寧點名兩個要取締的NGO，略為認識這兩個組織，就知道打擊面有多大。

一個被點名的組織是「法國集體反恐回」（le Collectif contre l'islamophobie en France，CCIF）。CCIF的定位是人權組織，專注監察個人、機構或政府有沒有恐回的言行或政策，每年會發表有關報告，總結當年歧視穆斯林的情況，並會就改善恐回提出政策倡議，進行反恐回宣傳活動，以及協助恐回受害者，例如在這次事件中，有不滿Paty的家長聯絡CCIF，尋求協助。

這些行動的性質本身沒有問題，但CCIF最為人詬病的是何謂「恐回」的定義。不少人批評，CCIF把「恐回」定義太廣，差不多全部涉及穆斯林的事情都可以被扯上「恐回」，左翼的《世界報》曾批評，根據CCIF的「恐回」定義，形同不准對伊斯蘭組織、伊斯蘭原教旨主義以至伊斯蘭教本身作出任何批評，最終想在法國訂立褻瀆宗教罪。

CCIF也表明，希望推翻不准在公立場所展示宗教服飾、以及不准在公眾地方戴面紗的法例。對於非法國人來說，這個立場看似沒問題，但對於大部份法國人來說，這兩條法例是維護世俗主義的立國精神，獲不同光譜的大部份政黨支持，CCIF此舉被視為企圖顛覆法國的立國基石。

另一個達馬寧點名的組織是BarakaCity，定位為人道救援慈善組織，協助法國及全球的穆斯林，例如逃至孟加拉的緬甸羅興亞人，主要進行派食物之類看似很普通的工作。

BarakaCity最惹人爭議的是其創辦人兼現任會長，他公開承認自己信奉薩拉菲（Salafi）教派，而這個教派是伊斯蘭中最保守、作風最神秘的一派，被視為跟極端伊斯蘭主義有密切關係；而他曾在Canal+電視台接受訪問時，拒絕公開譴責恐怖組織達伊沙（Daesh），反斥主持因為他是穆斯林而問他這個問題，是在侮辱他。

這個組織據報財政收入豐厚，一年有超過1000萬歐元捐款，但用在慈善工作的開支比例偏低，都令人對BarakaCity生疑。

BarakaCity代表了一些成立時間不長的新派伊斯蘭組織所面對的質疑：其活動性質一定沒有問題，但創辦人/領袖及其組織偏向較極端、激進的伊斯蘭教派，組織接觸他們服務的對象及義工時，無可避免會談及組織的信仰，當部份人接受了這些信仰，然後再接觸信奉這些信仰的激進組織，便令一些思想激進化了。

法國把打擊面擴大至這些「不激進」的組織，政府和這些組織/穆斯林都面對兩難。對政府來說，這樣打擊伊斯蘭組織，一定踩界，會瀕臨侵犯人權，甚至違法違憲。

對伊斯蘭NGO及穆斯林說，這意味證明跟極端伊斯蘭組織無關的責任，當中有更多會落在他們身上。之前有穆斯林進行無差別襲擊時，伊斯蘭組織領袖一般會說「這種行為與伊斯蘭無關」、「伊斯蘭沒有教人殺人」之類，跟兇徒割蓆。但老師斬首案已經過了臨界點，法國社會普遍不再接受這種說辭。

至於Pantin清真寺，他們在案發後表示，對發放了聲討Paty的影片感到遺憾，會檢討日後如何處同類事情，但強調影片沒有仇恨的訊息，並指出不是不滿課堂展示穆罕默德的肖像，而是Paty點名問哪些學生是穆斯林，認為這是歧視。

然而，檢察官稱在該影片之前，已有該校的父親已上載兩段影片，號召對抗Paty，要向Paty「說不」，因此要調查在這情況下，Pantin清真寺再發放同類影片，是否煽動仇恨。達馬寧更形容，這類影片、伊斯蘭NGO抨擊Paty，跟向Paty發出「伊斯蘭法令」（fatwa）、鼓勵人們滋擾Paty沒分別。

【文首影片截圖來自電視台France2，被殺老師所任教的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