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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韓總統尹錫悅星期二深夜做了一個很荒誕的舉動,在(事後顯示)沒有軍方和執政黨足夠支持下突然宣佈戒嚴。很多報導提及了尹錫悅提出戒嚴的理由,但很多人應該更想知道另一件事的理由:為何尹竟然覺得在南韓民主化30多年後,只是國內政爭,就足以啟動戒嚴?絕大部份韓國人應該不會有這個判斷。
翻看我在尹上台僅3個月、2022年8月寫過的Patreon文章<上台僅三月 尹錫悅蜜月期已過>,根據當中對尹的描述,你便會覺得尹錫悅絕對會做得出這種事來,發生這種鬧劇,其實合理。
當時,尹就任只有3個月,民望已十分低迷,情況不尋常。我在那篇文章總結南韓選民不滿尹的主因:
"南韓選民由於不滿原執政黨共同民主黨,於是選出政壇零經驗的檢察總長擔任總統,現在卻發現尹錫悅真的對政治和施政一竅不通,由人事任命、政治領袖應有的行為到各項政策,都看不出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那篇文章提出3個事例,顯示尹作為總統的政治判斷很有問題,而且過於專制,對反對聲音(反對黨,以及傳媒和民間組織)容忍度零:
事例1:事任美國眾議院議長波洛茜(Nancy Pelosi)出訪亞洲5地,尹錫悅是唯一一個沒有親身會晤她的領袖,新、馬、台、日的總理/總統全部親自接見——任何有基本政治常識的人都知道,美國是南韓最重要的軍事盟友,就算「只是」議長,就算當這個議長跟總統來自不同政黨,南韓總統都一定要接見她
事例2:教育部長為入學年齡轉制改革引咎下台——這次爭議的重點在於,這個教育改革影響深遠,但政府公佈前完全不跟教師工會、小學、學前教育組織、家長團體、地方政府等持份者放風,又不跟部份議員「打招呼」(這項措施需要修改法例,需要國會配合),而且公佈後建議方案的細節不清晰,顯然教育部沒有進行足夠研究便提出
事例3:每天早上接受記者提問的安排夭折——為了顯示施政新風,尹錫悅打破之前總統只每年一次接受傳媒公開訪問的慣例,每天早上往辦公室上班前迅速回答記者提問,但南韓政界不習慣突然有記者「扑咪」訪問,更不要說沒有從政經驗的尹錫悅,他在這種提問中經常失言,越來越顯示出對記者不耐煩;在那篇文章上載後不久,尹乾脆取消這個安排
我在那篇文章也提及,尹錫悅已經缺乏政治經驗,他委任的幕僚同樣並不熟悉政治/行政或國會運作,很多都是檢察系統出身,不少是尹擔任檢察總長的舊部。
在戒嚴事件中,現在看來,「始作俑者」是國防部長金龍顯,而金龍顯是較尹錫悅年長10年的高校師兄,二人都在首爾市沖岩高校畢業,尹錫悅不聽總理韓悳洙、執政黨黨魁韓東勳等政治經驗較豐富的人的意見,理所當然。
一個沒政治經驗的人,身邊圍着一班同樣對政治操作認識接近零的人做謀臣,自然會亂來,做出無端戒嚴這種政治自殺的行為。
過去約十年,全球都有一股反建制、反精英的風氣,覺得幾個主要政黨輪流執政,生活都沒有改善,不如由素人做總統、總理試試看。當中是有成功例子,例如烏克蘭的澤連斯基由諧星變成頂到差不多3年的戰時總統,但尹錫悅就是失敗例子。尹錫悅用戒嚴作出政治豪賭,南韓選民當初何嘗又不是豪賭,博檢察官治國可帶來政經新氣象?
無論國會本周會否把尹錫悅彈劾,但經過戒嚴一役,尹錫悅肯定不會有好下場。這令人又再討論青瓦台詛咒之謎——究竟青瓦台(或者尹錫悅搬遷後總統府所在的龍山大樓)風水出了什麼問題?
翻查有關南韓政制討論的文章,學者一直指出,南韓政制面對「帝皇式總統」(imperial presidency)的問題,即使是1987年頒佈的第六共和憲法,南韓總統的權力依然過大,缺乏制衡。
南韓自二戰後多次嘗試制訂總統權力較受限制的憲法,但都不成功。除了古代直至朝鮮王朝的專制君主統治,韓國上世紀上半期先是經歷日治朝鮮總督府,光復後,李承晚政府以剿共為由,進行專制獨裁統,李承晚倒台後只有短暫一、兩年較民主的統治,很快便到朴正熙獨裁,然後輪到全斗煥。
由朝鮮總督府起,這些政權不只獨裁,而且軍政府色彩濃厚(朴、全更名乎其實的軍人統治),當南韓1987年制憲時,擺脫不到過去近百年的軍事管治影響,設計政制時仍很像這些軍事集權的特色,所以第六共和的總統有心「有權用盡」的話,他跟國王分別不大。
南韓現行憲法有安排對總統的制衡,但真正落實時,這些制衡如同虛設。以今次戒嚴為例,理論上總統要跟內閣開會審議後才能推出,但憲法沒有規定要獲內閣通過才能實施。這次戒嚴避過更嚴重的後果,實際上是國會議員跟軍隊鬥快進入國會,以及有國民立即上街示威,包圍國會,阻止士兵進入,才剎停戒嚴,並非政制設計有效阻止總統濫權。
還有很多高官和機關,就算他們不是獨立於總統,但如果他們工作時有較大自主性,更敢於跟總統周旋,南韓的政制還是對總統有一些制衡,但在南韓的現實,這些高官和機關全部都近乎「臣服」總統。最明顯的例子是總理,雖然很多半總統制國家(例如南韓、俄羅斯以至台灣),閣揆都只是執行總統命令,但南韓總理的自主性較上述例子更低,總統更不願意跟總理討論。
其他機關如監察院、賬目審計機關等等跟總理一樣,如果真的專注執行機關的任務,南韓的民主其實問題不大,但實際上這些機關好像純粹執行總統意志,於是變成總統用來打擊政敵的工具。
在目前制度及政治習慣下,南韓總統是很容易獨斷獨行。我上面提及尹錫悅有其個人因素,說他政治經驗淺,但年輕時當過代第一夫人、多次協助保守派勝出多場選舉的「選舉女王」朴槿惠又如何?
崔順實干政醜聞顯示,一個政壇老手都可以做出政治低能的決定,而且崔順實也好、政府內部有封殺反政府藝人黑名單也好,這些事在爆出前,政壇、傳媒、精英界已有很多人知道這些事,但選擇不出聲,這反映了南韓總統一旦「黐總掣」,南韓的政制不足以阻止他「發癲」,要像今次般要人民冒生命危險阻撓士兵,已經太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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